一朋友说,他周末请了个保洁阿姨。在阿姨做卫生的时候,他在“科学上网”。阿姨瞟了一眼他的屏幕,感慨说:

“结婚时信誓旦旦说好50年不变,这才几年就不想承认了,什么人呐!就像是,不肯对人家好,又不准人家离婚。”

朋友听这阿姨说话挺有意思,就跟她聊了一会儿。没想到,这阿姨对于“天下大事”看得真真儿的。

说到一片歇斯底地反美,阿姨说:“那些人,说一套做一套!人家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你干啥把自己孩子送美国读书去呀?还成天偷鸡摸狗的,人家可不是要防着你咋的!”又自言自语说:“也是的,自己弄不出来,可不全仗着东偷西盗的嘛。”

朋友问她怎么看川普,阿姨“啊哟”了一声:“这老头儿,了不得呀!自己的公司放着不管,70多岁也不去享清福,偏要当一分钱不拿的总统,搞不懂呀!反正全中国找不出一个这样的老头儿!”

朋友对我说:这阿姨,真让他刮目相看。


我跟朋友说,这样的例子,多着呢。

巫宁坤在他的回忆录《一滴泪》中写道:校长在一次又一次的小型、中型、大型批判会上检讨交代,接受全校师生揭发批判。他最器重的学贯中西的大才子、平时谈天说地玩桥牌的忘年之交,大义凛然地声讨自己的恩师,不仅痛诉自己如何长期为校长的学者面貌所欺骗,而且讥刺老头在玩桥牌时好胜的童心。校长唯一的爱女也慷慨激昂,作了“大义灭亲”的发言。

然而,当工作组不肯放过校长家多年相处、年近六旬的女佣,三番五次“动员教育”她站出来控诉校长对她的残酷剥削时,老人家二话不说,在厨房操起菜刀就要抹脖子,差点儿闹出人命。

有人说,这也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曾经写过1949年的张大千。

1949年初,张大千的前途看上去十分美好。当时,他画过一幅《荷花》,题款“润之先生”。据说“润之先生”十分喜欢,兴高采烈地挂在了办公室。

然而1949年12月6日,张大千费尽周折搞到三张军用机票,带着妻子飞往台北。直到1983年4月2日病逝,张大千再也没有回过中国。

1963年5月,女儿张心瑞经批准在香港与张大千见面。女儿劝他回去看看,说祖国十分进步。张大千说:“进步!进步到没吃没穿,穷死饿死好多人?”

张大千漂泊巴西、美国等地许多年,1977年回归台北。


1949年之后,张爱玲也曾“积极要求进步”,写出《十八春》、《小艾》等“革命”故事。夏衍对她颇为欣赏,有意将她安排进“单位”。

1952年,张爱玲申请去香港,理由是回香港大学复学。这一去,她再也没有回过她挚爱的上海。她在小说里说:“再也回不去了。”

张爱玲离开中国,便不再回来。她为何如此决绝?

1950年7月24日,上海第一届文代会,文艺界500多人出席。夏衍点名张爱玲作为代表。在1949年之前,张爱玲不喜欢参加任何官方活动,这一次却盛装出席。然而当她进入会场,却发现只有自己一身旗袍,其他人无论男女都是中山装。在500多人一片蓝灰色的中山装里,只有张爱玲,一袭旗袍,外面罩了件网眼的白绒线衫。

一样的想法、一样的服饰,打碎了张爱玲心中的所有幻想。


1951年7月18日,阳光灿烂。巫宁坤登上回国的邮轮,李政道前来话别。巫宁坤问李政道:“你为什么不回去为新中国工作?”他笑笑说:“我不愿让人洗脑子。”

彼时的巫宁坤“不明白脑子怎么洗法”,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乘风破浪回归一别八年的故国,也就踏上了几番牢狱、几度生死的坎坷命运。

为什么像巫宁坤这样的大知识分子,往往不如很多普通人、甚至所谓“贩夫走卒”看得明白,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脑子很不清醒?画家张大千、作家张爱玲也不像他们那样糊涂。

我想,每个人生下来,就带有天生的“自来慧”,童言里的哲理、常识中的学问,都是明证。但是当你走进“让人愚蠢”的学校,你的“自来慧”被消灭,你的直觉、你的常识、你的判断力也像脏水一样被泼掉。受过教育“书呆子”往往令人生厌,他们固执、认死理、钻牛角尖,成为“天下真理无所不知”的杠精。这样的家伙算不上知识分子,却往往戴个眼镜,让人误以为有些学问,其实呢——说句脏话——狗屁不通。

而巫宁刊这样的大知识分子,他在自己的专业上确实拥有令人钦佩的造诣。但是博士其实是“窄士”,具有专业水准的人在他的专业之外同样无知,甚至更加无知——因为“达克效应”,他以为自己在专业之外也非常了得呢。

相反地,“不怎么相信科学”、更多依靠直觉和灵感的艺术家,却能保存更多的智慧与判断力,在大是大非面前更能作出正确的选择。而爱因斯坦这样的顶尖知识分子,则能在物理的皇冠上与哲学和艺术达成通识,从而形成世人景仰的巨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