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常以为,信仰是一种情感的归依,是软弱之人的精神拐杖。对于那些理性深重、思维复杂的人来说,信仰似乎更像是“向上帝投降”的思维失败。
但是,假若你真正走进一些思想精英的生命轨迹,就会发现:事情远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
我曾经被彼得·蒂尔(Peter Thiel)深深吸引。作为硅谷的创业教父,他理性锋利、战略意识极强,同时他还自称为基督徒。不同于福音派的敬虔,也不同于天主教的传统,他的信仰更像一种文明叙事的认同:他推崇他的精神导师雷内·吉拉尔(René Girard)的模仿理论,坚信基督教终结了替罪羊的暴力结构,解放了人类社会。对他而言,耶稣不仅是神的儿子,更是人类社会机制的关键解码者。

但我隐隐觉得,这样的信仰似乎少了些什么。
彼得·蒂尔式的信仰,是理性精英特有的一种姿态。他们不轻易归信,因为他们不愿放弃思考,也不愿轻易承认无知。他们在信仰的边缘徘徊,视基督教为道德框架、历史基础,却迟迟不肯将主权交出。他们或许称耶稣为“老师”,却不愿称他为“主”。
埃隆·马斯克也是这类人。自称“文化基督徒”的他,在某次访谈中说:“我接受耶稣的教导……如果他愿意让我受洗,那我也愿意。”这听起来虔诚,实际上更像是理性者的外交辞令,比彼得·蒂尔更逊一筹。他尊重信仰,却从未降服;他或许相信世界需要神,但从未不承认自己也需要,因为他仿佛觉得他才是“神”,是拯救人类“出地球记”的那一位。

这一类信仰状态,我曾经觉得是有理的。那种以理性姿态拥抱信仰的方式,那种仍主导叙事节奏的自我意识,让我觉得比“无脑信”更真实、更深刻。我也曾一度认为,把搞不懂的事“交给上帝”,是懒惰、是逃避,是停止思考。
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真正的信仰,不是放弃思考,而是当思考走到尽头,终于承认——我不是神。
列夫·托尔斯泰(Лев Толстой)是另一个让我感触颇深的人。他曾是我心目中最接近“真实信仰”的思想者。他诚实面对死亡,挣扎于虚无,写下《忏悔录》来正视生命的终极困境。他批判教会的形式主义,主张以登山宝训为人生指南。他那样诚实、那样道德、那样有思想,我曾经接受甚至崇拜他的很多观点,几乎把他当作福音的见证人。
但是慢慢地,我开始批判他:他高举耶稣的教训,却拒绝耶稣的救恩;他重视道德,却轻看恩典;他把信仰简化成伦理改造,而非属灵重生;他把十字架变成了道德楷模,而非赎罪的核心。最终,他的信仰仍是以人为主角的,是努力攀登的哲学体系,而不是俯首承认无能、转向神的悔改之路。

相比之下,雷内·吉拉尔走得更远。他也曾理性分析福音,将其结构化为模仿与暴力的终结机制。但在晚年,他承认:不是我在理解福音,而是福音在理解我。他公开归信天主教,并说:“耶稣不是一个道德范例,而是那位终结暴力的神自己。”这不是理论的延伸,而是灵魂的屈膝。
我也终于明白,鲁益师(C.S. Lewis)早就为我们这些理性挣扎者准备好了“当头一棒”:
“人们以为信仰是逃避思考,其实它是思考走到尽头后的屈膝敬拜。”
鲁益师本人就是一个典型的“勉强归信者”。他曾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攻击基督教是迷信;直到被托尔金(J.R.R.Tolkien)等人“围攻”,直到他自己再也无法驳倒“神的存在”这一事实,他才终于“最不情愿地成为基督徒”。也正因为走得慢,他后来走得深。他用自己曾经的怀疑来回应别人的质疑,用逻辑与想象力为信仰建造坚实的桥梁。

因此鲁益师也是最能代表“理性归信者”的门徒。他不是宗教狂热者,而是思想清晰、信仰坚定的护教者。他的信仰不盲从、不浮泛、不脆弱,而是经过锤炼之后仍屹立不倒的黄金。
我想,我也正在成为这样的人。
我曾以为,靠理性走到上帝面前已是极致;如今才知道,理性只能走到门口。门是开着的,但门槛的名字叫“自己不再是神”。若不愿俯身,就始终站在门外。
而那位等候我进去的主,已在那里,等候了许久。
结语
理性不是归信的障碍,而是神所赐的礼物——其目的,是引我们到他面前,而不是代替他。
理性的人归信不易,但一旦归信,便是鲁益师式的护教信徒:
不仅自己相信,也能带别人相信;不仅走进去,也能带别人一同进入。
愿你我都不是彼得·蒂尔式的旁观者,而是雷内·吉拉尔式的归信者。
愿终有一天,我们也能像鲁益师那样,在敬拜中理性地承认:
“他为主,我不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