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概念,提出的初衷是良善的,至少是出于研究目的的,后来却走了样,变成大众文化的渣滓。
“原生家庭”这个概念,就是其中之一。
现已不太能确定原生家庭(Family of Origin)最初是谁提出来的,比较明确的是,它在20世纪中期、随着家庭治疗的兴起而变得更加普及,主要用于系统理论和家庭系统治疗(Family Systems Therapy)中。家庭系统治疗的创始人之一墨瑞·鲍恩(Murray Bowen)是原生家庭概念的主要推广者,他发展了家庭系统理论,探讨了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互动如何影响个人的心理健康。
此后,原生家庭概念被广泛用于家庭治疗和心理学领域,指代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与父母及其他家庭成员的互动,以及这些互动对个人发展和行为的影响。

也难以确定原生家庭概念是由哪位“甭脖子”心理学人引入中国的。可以确定的是,原生家庭的说法产生了十分恶劣的影响,不仅未能起到疏导和治疗作用,反而成为社会戾气的出口,被许多人当作抱怨生活不顺、挫折或失败的借口。
比如,有一位学生成绩欠佳,未能考上他理想的学校。他回家就跟他母亲发脾气,说:“都是因为你耽误了我,让我没有考上!”他母亲只能赔着小心,唯唯诺诺好像犯下大错。
他母亲有什么错呢?他母亲是个听障人士,耳朵听不见。不难想象,这对她个人和家庭的生活带来不小的影响,也确实给儿子的成长产生一定的阴影。但儿子没考上好学校,能怪母亲吗?显然不能。
说实在的,每个人的出身和背景都对自己的行为、思维方式和价值观产生很大的影响,父母也不例外。某种意义上,每位父母、每个人不都是“残障人士”吗?正如我曾写过的“人人都有病”,父母也受到自己出身的影响,比如视野狭隘、经济贫困或者地位低下,这些都必然给孩子的成长带来巨大的影响。
思考和分析出身带来的局限性,是提升自我、甚至阶层跃升的基础,这能够帮助你更好地理解自己和他人、学会宽容和共情,更重要的是牢记生命之源,帮助你保持对生活的敬畏和感恩之心,不被过去的局限所束缚,努力向前看,追求更美好的未来。
但是,做儿女的有权因此责怪父母吗?在面对家庭和个人挑战时,不能理性地分析问题,也不能保持情感上的温暖和关怀,责怪父母错生了自己?大谬!要知道,你将来有孩子之后,你同样会把局限性带给孩子,因为你也同样是“残障人士”。如果他们也指责你不该生他们,这样一代一代将抱怨传递下去,你觉得正常和正当吗?
用“原生家庭”概念来指责父母、抱怨童年不幸,在情感上可以理解,但实在是错解了这个概念的本意,它是为了帮助你理解成长过程中的家庭互动对心理和行为的影响,而不是追究问题的“责任人”。原生家庭的理论旨在帮助你理解自己和他人的行为模式,并找到改善这些模式的方法,它决不是用来指责父母、推卸责任,而是帮助你更好地理解过去,从而促进自我的成长和改变。
家庭互动是很复杂的,家庭成员之间彼此都会产生影响,父母影响你、你也影响父母。将所有问题归咎于父母,不仅极不公平,也无法全面反映家庭系统的真相。合理的思路是通过理解原生家庭的影响,帮助进行自我反省,找出可能需要改变的行为或思维模式,从而在未来建立更健康的人际关系和家庭互动。
如果你觉得过去的家庭经历对你造成了不可磨灭的破坏性影响,你应该寻求专业的心理咨询或治疗,而不是回家指责父母、跟父母吵架——那不仅不解决问题,也相当不安全,更无法帮你探索和处理原生家庭带来的复杂情感。

美国现任副总统万斯(JD Vance),曾著有一本自传体作品Hillbilly Elegy(也被拍成电影,中文译名“乡下人的悲歌”)。他在书中写到:在关键面试的当口,他连夜开车回老家照顾吸毒的母亲,情急之下难免不耐烦。姐姐对他说:“妈妈也是受害者。”他幡然醒悟。
当你以更为宽容和同情的视角看待父母时,就能发现父母不仅也是“残障人士”,而且是各种环境因素的受害者,他们可能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他们可能被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冲击,他们可能在工作半辈子的单位被“灵活就业”,他们可能收入微薄、没有住房,他们可能遭到父亲毒打、可能没怎么上过学……总之他们是某种情境的受害者,并不是作为原生家庭故意加害于你。只有你这样去共情和理解,才能有助于个人内心的平静,并且更好地改善家庭关系。
看到原生家庭的局限性,更为健康和有建设性的方式是打破负面循环。认识到父母的行为是他们所经历的创伤或环境的结果,你就可以更容易地打破负面行为模式的循环,而不是重复这些模式;理解父母的处境和行为,可以帮助你更加全面地认识自己,处理自己的情感创伤,从而走向自我治愈。
当然,你也不必为父母的行为开脱,虽然他们作为“残障人士”值得共情、可以谅解,但这并不意味他们没有过错。关键在于,你不是去责怪他们、追究他们,而是在理解本质的基础上,积极寻求改变和改善自己的生活方式。
弱者才怪罪父母,强者在认清真相之后摆脱父母的局限性。如果你是强者,你还可以基于原生家庭中每个成员都相互影响的原理,反过来帮助父母看清问题、为他们继续成长提供助力。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促进心理健康和家庭和谐,找到前进的动力和方法。

许多概念都在大众文化中经常跑偏。因为复杂的专业概念在传播时会被简化,既有助于理解和传播,但也导致误解或片面化。此外,媒体在传播信息时,往往会选择一些容易引起关注或情感共鸣的角度,进一步扭曲原本复杂的概念,加剧片面或偏颇,而个人在解读概念时,会受到背景、经历、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的限制,更进一步造成概念的变形和误解。
除了原生家庭,常见的错解概念例如:
- 心理学概念:例如“抑郁症”,大众文化中常被简单理解为情绪低落,而忽略了严重心理疾病的复杂性。
- 政治学概念:例如“民主”和“自由”,在不同文化和政治背景下的理解和应用都大相径庭、错谬百出。
- 科学概念:例如“进化论”,被许多人误解为“物种的进步”,而不是科学上更准确的“适应环境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