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受命托孤的顾命大臣,能有好下场的很少,多数都被皇帝杀掉了,早的如李斯、晚的有鳌拜。假若诸葛亮不是死得早,他多半会落得被刘禅赐死的结局。

为啥呢?因为老皇帝通过托孤安排身后事,注定了顾命大臣权力太大,与新皇帝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新皇帝翅膀硬了,顾命大臣就小命不保了。

司马懿当过三朝顾命大臣。曹操死了,他顾命于曹丕;曹丕死了,他顾命于曹叡;曹叡死了,他顾命于曹芳。一人之下而万人之上,司马懿若是一点反心不起,那就太不真实了;但他行走于四朝的刀刃之上,居然能够善始善终,被人责骂像狐狸一样的狡猾。

在电视剧里面,司马懿反复打击他的二儿子司马昭。他强令“路人皆知”的司马昭,当着渭水起誓:今生今世,永作魏臣。在高平陵事变之后,他大权在握,皇帝年幼、太后仰仗,他却坚辞丞相之职,以太傅的头衔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于是有人说,司马懿谨小慎微,是隐忍帮助他度过了一道又一道难关。这并不算错。如果他像王凌一样鲁莽,或许早就死在了曹叡手里——谁能想到,性格乖戾到心理变态的曹叡,却是相当英明神武,迅速掌握了权力,司马懿毫无机会搞什么威胁他的小动作。

汉武帝将汉朝的大一统帝国发展到了极致,但也改变帝国的命运走向,刺激了社会上豪族的兴起。这些豪族一部分来自传统贵族,一部分来自富甲大贾,他们掌握着大量的社会资源,有相当强大的社会影响力与组织力,给政府的税收造成障碍,使帝国的统治变得困难。并且,随着技术的发展,豪族掌握了文化知识,敢于引经据典地批评皇上昏庸,这就使皇帝更难受了。这些有文化的豪族在东汉逐渐发展起来,被称为门阀士族,简称为士族。

司马家族就是豪门士族的一支,源于项羽时代的司马卬。这其实也是司马懿的父亲有能力给年轻的曹操介绍工作、而曹操发达之后征辟司马懿他敢于拒绝的原因。曹操出身阉人,诸葛亮出身草莽,这些东汉末年从社会底层崛起的新兴势力,被称为寒族。曹操打袁绍,属于寒族不服士族压迫而提竿而起——袁绍出身“四世三公”的大家族啊,比司马家族还要高贵。

其实,整个社会的发展,就是士族、寒族与皇族“掰手腕”的过程。皇帝依靠官僚体系实现统治,但地方官僚出于各种现实不得不与豪族“勾肩搭背”,于是皇帝不得不依靠皇室宗亲与外戚,像是魏国的曹氏本家、夏侯家族和皇后与太后家族。但是宗亲未必与皇帝一心,外戚更有可能造反,皇帝不得不培养一支私人力量:宦官。

这几股势力反复较劲,就是社会跌宕起伏的过程。以东汉昏君汉桓帝为例。他是在15岁时被大将军梁冀扶上台的,梁冀是前朝外戚,他觉得一个15岁的小孩翻不了天,有利于自己掌控天下。而那些反对梁冀的大臣,都被他收拾掉了。

汉桓帝上台后,梁冀像太上皇一样控制着他,他很不爽,但又无可奈何。忍耐了13年,他终于培养了几个心腹宦官,与他们联手弄死了梁冀。

汉桓帝刚刚开始自己说了算,就冒出一批名士重臣,他们痛斥宦官是“党锢之祸”。皇帝一生气,便将他们罢官的罢官、逮捕的逮捕。

实际上,“宦官专权”不过是皇帝借宦官之后跟豪族PK,“党锢之祸”就是皇帝进行中央集权的努力。当汉桓帝位置坐稳之后,他又开始收拾曾经帮助他搞死梁冀、打压豪族的宦官们。

尽管如此,皇帝也不会抛弃宦官,他们毕竟是皇帝豢养的“狗”嘛。但如果宦官势力过强,皇帝可能又会动用宗亲和外戚的力量来抑制他们。

时至今日,中国社会主要势力之间的较量仍然与此大同小异。所以有一天,我突然领悟到:

天下事,无非势与局。势的关键是时间,局的核心是资源。审时度势,做局破局。

司马懿何等聪明,他身为豪门士族,岂能不左右逢源。就像孙悟空有困难就去找各路神仙一样,司马懿遇到难题就去拜访各家世伯世叔。

但如果仅此而已,司马懿就只是懂得充分利用背景资源的公子哥儿。他深知,士族腹背受敌,他需要寒族的支持(像他的学生邓艾);他不仅依附皇族,在皇帝、宗亲与外戚之间“走钢丝”,更懂得利用蜀汉、东吴的敌对势力。

“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司马懿饱读兵书,“转圆石于千仞之山”,正是审时度势的好功夫。他要司马昭发誓永世魏臣,他对愚蠢反复低头,无他,对时势的准确把握矣。

至于司马懿整合各方资源做局破局,那只是在大势已定的基础上,在术的层面顺势而为。他并不曾当真算出诸葛亮将累死阵前,只是“大数据资源”满足了,诸葛亮非死不可。他并没有事先筹划要害死张颌,只是形势到了,不服气的张颌必死。他龟缩十年等待时势,条件成熟了,曹爽岂能如愿做个富家翁。

本文部分素材取自施展《中国史纲50讲》

 

学习司马懿第九课

审时度势、做局破局,是一个多么大的命题,司马懿却玩转局势于掌股,你不得不惊为天人。

司马懿出身虽高,毕竟他父亲只是“北京市长”,并没有通天的本事,他本人更不是神仙,无法预知局势走向。所以,在乱世之中,对于时机的把握,成为他实现“三国归晋”宏愿的基础。势者时也,审时度势。

司马懿很幸运,他所在的魏国资源数倍于蜀汉与东吴;但他又很不幸,他从未像诸葛亮一样被皇上高度信任,真正品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滋味。终其一生,他的资源是富足的,他的精力却始终是掣肘的。此等优与劣,成就了司马懿做局破局的大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