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达尔文和弗洛伊德,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也是情绪研究的先驱。他在1927年出版了《存在与时间》,一部被认为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哲学著作。

海德格尔认为,科学无法充分地理解鲜活的焦虑感。他可能也是第一位区分恐惧与焦虑的学者,在海德格尔看来,恐惧与焦虑之间的差别很明显,它们是经常被搞混的“同类现象”。如果具有威胁的事物是明确、真实的存在物,这就是恐惧;令人焦虑的事情则完全是不明确的,焦虑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虑,因为威胁是莫名其妙的、也说不清来源在哪里。

海德格尔认为焦虑非常重要。就像在出现危险时你需要感到恐惧,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你也需要焦虑。

为什么?每天,你都在事物、人、行为和环境构成的网络中小心穿行。你早上起床,送孩子去学校,匆匆赶去上班,和同事、朋友交往,去健身房、去酒吧,给家里添置新家具、买新款手机,打电玩、闲聊天……这些事情占据了你所有的时间和精力,你沉迷于日常事务,忽视生命真正的意义。你陷落在这种惯性中,脱离了自我,远离了有意义的生活。你说“活着就是为了快乐”,你抑制焦虑,但其实只是因为这样更容易,而“焦虑就在那里,它只是在沉睡”。

当焦虑醒来,你与世界的密切共生关系就会消失。在焦虑中,那些貌似重要的事物、环境和人都会变得没有意义,一切都会下沉,直到无影无踪、消失不见。之前与世界的联系和对世界的解释都会遭到质疑。你焦虑不安,你觉得“无家可归”。焦虑发作时,你被迫更多地感知自我,重新思考过去非常看重、参与其中的一些事和人。我们开始质疑自己。焦虑剥去了多余的装饰,揭示了世界和你的本真。

焦虑还与未来有关,你不会为已经发生的事情焦虑、也不会为即将发生的事情焦虑,你只会为可能发生的事情焦虑。只有想到人生中可能抓得住、又可能抓不住的机会时,你的焦虑才会悄然而至。焦虑的根源在于,你觉得有选择成为谁、如何生活的自由。这不只是关于选择什么工作、买哪栋房子或与谁一起生活,它还关系到能够发挥出生命最大潜能的工作、房子和人,你依靠选择获得幸福。并不存在固定的选择方法,关键在于了解什么对你最好。你选择某事物是因为它对你的意义,而不是因为它符合社会规范或别人的价值观。

有时决定比较简单,只需要从几个选项中进行选择;有时决定风险很大、也不是很清楚。如果你很幸运,你可能有一件从童年起就很热爱的事情,你始终可以追随它;但是对多数人来说,选择成为什么人、并实现目标,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

事实上,忠于自己是永无止境的挑战。日复一日,随着你觉知的不断变化,焦虑总是在拐角处悄然出现,你只有不断地与之“谈判”。因此,焦虑是成为真实自我的起点;焦虑也是帮助你认识到在人生的汪洋大海中你只有孤身一人。

因此,不管你是否相信、是否愿意承认,焦虑确确实实是一件好事。焦虑有助于你保持活力、舒服地生活。你具有“正常”人生的欲望、期望和目标,如果你没有焦虑,完全不在意是否实现自己的目标,你就必须要容忍更加令人不悦的状况,如缺乏成就感、他人的反对和攻击等等,你甚至不会采取行动来抵御或逃避危险。

正是焦虑,让你产生不安的情绪和行动的倾向,意识到不愉快、不合预期的事情将要发生或可能发生,它警告你最好采取一些行动。由于焦虑的预警,如果你感觉即将受到攻击,你可以采取逃跑、击退攻击者、寻求帮助、呼叫警方、跟攻击者沟通等措施。相反,如果你没有产生担忧、警惕、焦虑、紧张、谨慎、警觉或惊慌失措等情绪,你可能不会采取任何行动,你就容易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比如,经济下滑,你感觉自己有失业的危险,但你必须保住这份工作,要是没了工作你就没法生存,那么你也许会采取一些行动:跟老板沟通、更加努力地工作、让朋友为你说情,或者寻找另一份工作、打算自谋生路、抓紧接受培训等。

如果你完全没有任何欲望、期望或目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漠不关心,你当然不会产生焦虑,但是这样的话,你就麻木不仁不再活着,至少也是命不久矣!生活和生存取决于你对生活的渴望,你竟然不想躲避疼痛、不适、麻烦和争执,你只会感觉不到持续的疼痛,长期了无生趣,失去活下去的动机,生不如死、宁愿去死。

事实上,人人都有目标,大家都渴望快乐地活着,不要有任何痛苦。因此,正是对生活的焦虑,才让你活跃在这个世界里,你努力去生活、去享受、去减少痛苦。这就是焦虑给你带来的益处。

不幸的是,焦虑种类不一、程度各异,焦虑过了头,就对健康有害,具有强大的自我破坏能力。健康的焦虑,如担忧、警惕、慎重,能帮助你达到目标、避免伤害,此时焦虑就是有益的。健康的焦虑,可谓维持生命存续的。

但是,焦虑往往是不健康的,不健康的焦虑具有破坏性,有损你的根本利益。比如过马路,健康的焦虑会让你走路留心、注意红绿灯和闯红灯的车辆、快速穿过马路。但如果你过分担心自己的安危,你的心怦怦乱跳、你的四肢战栗不已、你的眼睛左右张望,这就是严重的焦虑症,它会让你疯狂地穿过马路,或跌倒在马路中央,或看向相反的方向,或因胆怯而拒绝过马路,或做出其他一些最终会导致意外的疯狂行为。这种焦虑症称为急性恐慌,是一种非常有害的焦虑症。

不会产生人身危害的恐慌也是有害的。比如,你害怕失业,你感到非常害怕、陷入恐慌状态,你很可能采取下列行为:拼命跟老板交谈,告诉他你非常恐慌;不管你是否真会丢工作,干脆直接辞掉工作;太过担心,不愿去找另一份工作;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却害怕还会失去现在的工作……这些愚蠢的表现,不会有助于你保住你的工作,也不会帮助你在新工作中表现更好。这种恐慌是极其有害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