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有一种很常见的“爱国”观点:美国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中国像苏联一样被美国打败,中国就完蛋了,中国人就没日子过了。
这样的看法隐藏着很多谬论,主调是:在“厉害国”看来,别国人民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中国千万不能那样。
我写这篇文章,就是希望你不要闭目塞听,帮你了解一下苏联及苏联解体之后的真实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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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苏联的建立与崩溃
如你所知,苏联成立的基础是马克思的理论。马克思认为,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所以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主张所有无产者联合起来推翻阶级统治。但马克思的观点并不是由无产阶级来统治资产阶级,而是不再有任何阶级统治,也就是从此不再有国家,进入世界大同的秩序。
马克思的思考是以全人类为单位,是超越民族主义的普世主义。因此,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革命必须在全世界各国同步发生、至少是在所有发达国家同步发生。
但是,列宁发动十月政变建立苏维埃政权之后,其他国家并没有发生连锁式革命。这显然很打脸嘛。因此,他创建了第三国际,试图在广大落后国家推动革命。
可惜列宁还没有让人“联合起来”,自己先“向马克思报到”去了。斯大林接过衣钵之后,进一步强化了马克思和列宁的构想。他承认原沙俄帝国境内存在15个民族,于是沙俄可以分解为15个独立国家。但是,既然“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也就不需要哈萨克共产党、乌克兰共产党、白俄罗斯共产党之类的了,统统归苏联共产党领导吧!
于是,15个独立国家、同一个政党,沙俄被苏联共产党整合为一体,这就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简称苏联。
斯大林被暗杀之后,继任者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维持了苏联的极权格局。在安东罗波夫、契尔年科的短暂过渡之后,权柄交到了戈尔巴乔夫手里。很不幸,他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巨大乱摊子。
1979年入侵阿富汗,是苏联解体的导火索。阿富汗地处帕米尔高原以西、境内贯穿兴都库什山脉,地形极为复杂、交通极为困难、人民极其桀骜不驯,因此阿富汗历来被称为“帝国坟场”。
苏联入侵阿富汗起源于两场政变。亲苏派发动政变推翻国王,但1979年又被另一场政变推翻。苏联于是派兵进入阿富汗,扶植了一个傀儡政权。
然而苏联遇到了强大的敌人:塔利班。塔利班的原意是学生,是由一群宗教学生和信教的普什图人建立的,他们发誓以圣战的精神来对抗苏联。
苏联为什么无法打败塔利班?因为普什图人生活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边境地区,苏联一强攻他们就跑去巴基斯坦,转眼又回到阿富汗继续进行反苏的游击战。巴基斯坦不属于“社会主义大家庭”,苏联不敢冒险进入巴勒斯坦。但同时,苏联也无法从阿富汗撤军,因为这意味着整个苏联阵营的彻底涣散。
塔利班的兴起激活了伊斯兰的圣战力量,中东国家源源不断地援助塔利班,造就了一大批反苏的铁血战士,将苏联困死在阿富汗、直接拖垮了苏联。
正在这时,苏联内部出现严重危机。伊朗宗教领袖霍梅尼发动政变,造成国际油价一路飙涨,而苏联是石油出口大国,让苏联财政非常好过,足以支撑阿富汗战争;但石油价格猛涨吸引产油国纷纷扩大产能,于是油价又急转直下,苏联财政迅速陷入巨大的困境。
财政困难怎么办?对,你想到了:印钞票!饮鸩止渴的结果当然是剧烈的通货膨胀,这就进一步激化了苏联的内部矛盾。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本来都是独立国家,二战之后被苏联强占和被迫加入苏联,历来就对苏联充满怨恨,共同承担苏联通货膨胀的代价加剧了民愤,于是三国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独立运动。
苏联政府不得不妥协,允许三国自主财政、自行发行货币。由于计划经济的苏联缺乏成熟的商业银行系统,此举就直接造成苏联财政和货币的解体。于是乎,政治解体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同时,美国从70年代的困境中走出,迸发出强大的创造力和新技术,里根总统推行深度自由化改革政策,使西方国家迎来又一次高速成长。而苏联呢,既无技术红利,计划经济又压制了活力,完全无法无法和西方竞争。
这期间,东欧巨变,社会主义国家纷纷垮台,柏林墙被推倒,齐奥塞斯库被枪决。而切尔诺贝利事件造成超过两千亿美元的直接经济损失,并引发巨大的民意崩溃和国际制裁,不啻为压垮苏联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1991年12月24日,不可一世的苏联终于解体。马克思的理论宣告失败,“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谎言大白于天下。
苏联解体是美国打击的结果吗?非也!多行不义必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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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苏联解体后人民水深火热吗?
苏联解体之后,原苏联的15个国家采用了不同的发展道路。
上文提到的爱沙尼亚,是一个很多中国人可能听都没有听过的小国家,仅有4.5万平方公里国土面积、130万人口。中国有上百个城市的规模大于爱沙尼亚全国。
但是,爱沙尼亚自苏联解体之后,迅速从废墟中重生,已经发展为全世界最具创新力的国家之一。
苏联解体时,爱沙尼亚的经济发展千疮百孔,人民生活非常悲惨。货币没有任何价值,商店空空如也,食物定量配给。1992年,爱沙尼亚工业产量减少30%,通货膨胀率高达1000%,燃油严重短缺,油价飙升10000%。政府早已摇摇欲坠,而黑市却运转良好,有组织的犯罪愈演愈烈。
1992年,历史学家马尔特·拉尔当选总理。他带领新的爱沙尼亚政府迅速制定了发展蓝图。他认为:为了让国家摆脱混乱和崩溃,需要进行彻底的改革,但刚开始必定良药苦口。拉尔首先决定稳定经济,但他不能印发货币、也缺乏有效的集资机制,只能削减政府开支,他关停没有发展前景的传统行业,不再对国有企业提供补助,让其“要么自谋生路,要么直接破产”。经过艰苦努力,1995年爱沙尼亚的通货膨胀下降为29%,实现了经济的稳定发展。
拉尔政府的第二轮改革重点,是通过对外开放培养创新的商业文化氛围。爱沙尼亚削减贸易壁垒、取消所有出口限制,将一个小国发展成为贸易中心,并成功吸引了大量外商投资。政府修改了《国籍法》,对外籍居民提供相同的公民权利。爱沙尼亚立法确保外国人可以购买土地,同时全部废除苏联时期遗留下来的所有特权,确保投资者享有公平的竞争环境。
苏联解体时,爱沙尼亚有电话的人还不到一半。芬兰政府像“大善人”一样免费提供模拟电话系统,而芬兰则已升级为数字网络,所以爱沙尼亚拒绝了荷兰的援助,直接使用自己设计的数字网络。
从1998年起,爱沙尼亚所有的学校就能上网,而当时商业互联网兴起仅有4年。2000年,爱沙尼亚议会宣布:互联网接入正式作为人权,受到法律的严格保护。
爱沙尼亚迅速成为全球投资的热门地,人均外资投入高于所有中欧和东欧经济体。这些投资帮助爱沙尼亚更新了科技和工业基础,为发展创新经济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08年,在总统托马斯·伊尔韦斯的领导下,爱沙尼亚全民公投决定加入欧盟,成为欧盟、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以及世界贸易组织的成员。爱沙尼亚成为东欧全球一体化程度最高的经济体。
伊尔韦斯总统采取的强劲改革势头,源于“与众不同的意愿和巨大的政治勇气”。他说:“我们制定了一条明确的私有化发展道路,主要借鉴德国信托模式:快速改革税制,制定统一的收入税。我们是第一个自行建立货币体系的前苏联国家。在苏联时代末期,爱沙尼亚人民提出的所有改革建议几乎被全盘否决,但是现在却都变为现实。”
爱沙尼亚的彻底开放政策取得了辉煌成果。相比20年前,爱沙尼亚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人均GDP超过25000的美元,是苏联解体时的15倍,在15个前苏联共和国中排名第一。
爱沙尼亚的成功还体现在,它已经成为全球主要创新中心之一,涌现出Skype这样的一批全球高科技企业,连硅谷都非常羡慕爱沙尼的创新方式。比如,爱沙尼亚企业可以把工作和休假结合起来,把瑞典的软件工程师送到泰国进行3个月的“工作旅行”。
伊尔韦斯总统和他国元首很不一样。他性格鲜明、外形独特,身着三件套正装、打着蝴蝶领结,简直是硬汉和科技高手的结合体。伊尔韦斯在犹太人大离散中长大,爱沙尼亚重获独立后才回到祖国。
如今,爱沙尼亚是全球化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互联网发展速度居全球第一,有些成绩连美国也望尘莫及。2007年,爱沙尼亚成为第一个允许网上投票选举的国家。2014年12月,爱沙尼亚为世界上所有人提供“电子居住证明”,成为爱沙尼亚居民非常简便快捷。
爱沙尼亚将创新成果物尽其用。它将更多的GDP投入小学教育,其比例高于美国、英国以及所有其他欧洲国家。伊尔韦斯总统认为:为了将来在经济方面具有竞争力,国家必须改变教育体制,让所有上过学的人都能掌握机器人、计算机和自动化等领域的专业知识,所以爱沙尼亚孩子们从一年级就开始学习编程。
机器人等技术的进步,促进了爱沙尼亚的发展,也为它提供了与中国、印度等大国共同参与全球竞争的机会,大大增加爱沙尼亚国家人口的实际规模。相比劳动力全是人力的时代,机器人能够用较少的劳动力投入得到更高的产量,从而使爱沙尼亚这样的小国有能力像中国一样参与全球竞争。
当苏联解体时,白俄罗斯面临着与爱沙尼亚相同的局面,但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发展道路:闭关锁国。
亚历山大·卢卡申科1994年上任之后,白俄罗斯一直实行高度集权的政治经济体制。卢卡申科控制欲很强,他把整个国家当作自己的封地。不同政见者不敢发声,新闻被严格控制。加入反对抗议组织,就会被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
在经济发展方面,卢卡申科是不折不扣的“卢德派”[卢德是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一名工人,为了反抗机器驾驭人类,他捣毁了纺织机。因此“卢德派”用来指任何对抗技术进步的人],反对任何技术进步。白俄罗斯经济发展极其落后,但他根本无所谓,像掌控政治体制一样严格掌控经济,将国家经济玩弄于股掌之上,企业都归国有、实际完全是受卢卡申科掌控,产出和员工都要经受严苛的行政控制。白俄罗斯的货币是白俄罗斯卢布,其价值远远低于俄罗斯卢布。
在今天的数字化时代,白俄罗斯至今仍是一个没有任何实际数据产生的国度。上世纪70年代遗留下来的打印机,至今仍在相当一部分企业和政府机构勉强使用着。白俄罗斯的劳动者,还在集体农庄或早已过时的工业部门辛苦劳作。他们不得不从事那些乏味肮脏而又危险的工作。
白俄罗斯的洗脑教育十分成功。留学美国的白俄罗斯大学生,会在社交媒体上维护卢卡申科的统治、为其“卢德派”政策作出辩解。
爱沙尼亚总统伊尔韦斯说:1992年,白俄罗斯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太大差距。但是从此之后,白俄罗斯的独裁统治开始奏效。
乌克兰则与爱沙尼亚和白俄罗斯都不一样。选择爱沙尼亚式开放、还是白俄罗斯式封闭,是乌克兰冲突的核心。
一直以来,乌克兰始终地处几大地缘政治力量的分界线:西方 vs 东方,欧洲 vs 俄罗斯,天主教 vs 东正教。乌克兰西部偏向欧洲,而生活在东部的人偏向俄罗斯,就连乌克兰这个名字的含义都是“模糊地带”。
就像很多中国人一样,乌克兰人看破独裁主义的真面目,纷纷绝望地离开祖国,逃往美国或其他欧洲国家。
2014年,美籍乌克兰裔、WhatsApp创始人简·库姆以190亿美元的价格,将公司出售给Facebook。库姆出生在基辅郊区的一个小村庄,十几岁时从政治动荡的乌克兰移民美国,他充满创新精神,本可致力于祖国的发展,最终却去了异国他乡。
乌克兰有名的科技企业家不止简·库姆。PayPal联合创始人、创业家马克斯·列夫齐恩同样来自乌克兰。当年,马克斯全家从基辅前往美国寻求政治庇护。
硅谷、伦敦和柏林的科技公司中,到处都是来自乌克兰的工程师。乌克兰的黑客是全世界顶级的,乌克兰的许多年轻人精通技术,4位乌克兰学生发明的Enable Talk,通过特殊手套将手语转化为演讲,获得微软创意奖第一名、《时代周刊》将它提名为当年最好的发明之一。
就在WhatsApp出售给Facebook的第二天,基辅爆发了强烈抗议。长期以来,乌克兰深陷腐败、盗贼统治和独裁专制,全国资产被亲俄政府挥霍殆,莫说无法培养像库姆这样的优秀人才,就连老百姓的燃气账单都成为问题。
2013年,彼得·波罗申科击败亲俄政府,成功当选总统。他发现,如果为本国发明创造者提供良好的环境,将会带来数十亿美元的收益。他的竞选口号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波罗申科当政后,努力让乌克兰更加开放,创造条件构建和谐的商业环境,防止乌克兰失去PayPal、WhatsApp这样的伟大企业。
爱沙尼亚和白俄罗斯处于开放和封闭的两个极端,而大多数国家像乌克兰一样介于两者之间,也像像乌克兰一样饱受折磨。无论在哪里,政治和经济体制都面临很多大同小异的问题:如何在不确定性加剧的时代,在发展和稳定中保持平衡。但无论如何,政治经济闭塞、控制欲太强的政府,不可能成功地发展经济。
苏联解体之后的俄罗斯,甚至不如乌克兰。据说,普京总统从来没有发过邮件,他认为互联网是“中情局的一项特殊计划”。如果你与他讨论创新和互联网,建议利用互联网的力量减少肆虐的贪污腐败,他和他的团队会认为:互联网不是一个理性的地方,不仅无法从中找出贪污人员并惩治他们,反而恰恰是“互联网让人们变得堕落”!他们甚至认为:“互联网让人忘记怎么用笔、让人精神残缺!”
1999年上任以来,普京重新加强了对媒体的管控,削减了团体集会的自由,把经济的控制权牢牢掌握在他和他的亲信手中,实现完全的政府集权。
普京的政策,是俄罗斯长久以来独裁统治的产物。俄罗斯历来与其他国家关系不睦,对自上而下独裁统治的热情饱满,很少考虑扩大开放的民众需求。尽管彼得大帝、凯瑟琳大帝和戈尔巴乔夫等领袖尝试让俄罗斯对外开放,但绝大部分俄国沙皇、所有苏联领导人、以及现在的普京,都在玩命加强权力,不仅控制俄罗斯政治,更要控制俄罗斯社会、经济甚至思想。普京出身克格勃特工,有能力、有意愿将俄罗斯历史上的极权统治发挥到极致。
为了在下一轮全球化和创新中脱颖而出,社会必须对外开放,以便交流新思想、不受政治干扰地进行研究、从事创新项目。创新需要这种开放性,不能把外部市场视为终极禁区。在普京下台、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掌权的那段时间,他严格按照马克·安德森的“怎样建设硅谷”,致力于在莫斯科郊区打造俄罗斯的硅谷,总投资达25亿美元,并获得微软、IBM、思科和三星等大企业的赞助和支持。
但是普京“复辟”之后,梅德韦杰夫的计划被迫搁置,所有投资都化为乌有,全国的创新氛围再次消失殆尽。普京不理解全球经济的基本事实,对土地、政权和人民的管理方式停留在19世纪的思维模式,对21世纪的权力真相一无所知。他完全不明白,数字经济与钢铁和土地主宰的工业时代和农业时代存在着本质的不同。
与硅谷所推崇的自由主义对比最鲜明的是,普京公然歧视同性恋,限制妇女在456个行业就业。
所以,戈尔巴乔夫的所有心血俱皆付诸东流。苏联解体之后,普京的俄罗斯就是斯大林的苏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