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是失败？

或许你觉得，失败就是想做的事没有做成，或者想达到的目标没有达到。

比如，你小时候学走路，走不稳，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你失败了。

可是你终究能学会走路。你摔了一跤，只不过是学走路过程中的必要练习。

又比如，你想考清华，分数不够，没有考上。你失败了。

可是如果你平时成绩普普通通，模拟考试只得了500分，你是注定不可能考上清华的。你没有考上，只不过是你离目标太远了。

或许你说，那就修正一下：失败是在竞争或斗争中被对手打败。

比如，中国男足刚刚输给叙利亚，他们失败了。

可是如果你打蓝球输给姚明、跑步输给刘翔，那能叫失败吗？只不过是对手太强大。

就像斯巴达三百勇士，战前就知注定会输给波斯人，但是他们仍然选择浴血奋战。这不是失败。

所以：失败不是胜利的反义词，也不是成功的反义词。

二

饭桌上，有人感叹：活到一把年纪，还是不知道，人生有什么意义。

我犀利地反击道：人生根本就没有意义。

每个人都是不由自主地生、不由自主地死，短短几十年，归宿不是注定的“败局”吗？纵然你本领高强，能够上天入地、翻云覆雨，可你不一样无法长生不老吗？

胡适说：与其思考人生的意义，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我觉得胡适是偷换概念、转移话题。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人生，二者不挨着。

我的回答是：与其思考人生有什么意义，不如思考“我是谁”。

思考人生有什么意义，会让你陷入意义是什么、有没有意义、意义在哪里的焦虑感。这正是中国人普遍焦虑的根本原因。

思考“我是谁”，才能让你找到自我、定位自我，做你自己喜欢的自我。这样，你每天都在做你自己，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无论目标是否达到，你都会觉得“成也由他，败也由他”，你就不会有失败感，更不会陷入焦虑、质疑自己的人生。

“我是谁”当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我之前写过不少，这里概述一下：

1. 我的欲望是什么？可以通过工具，评估强欲望和弱欲望。

2. 我的价值观是什么？可以自我梳理，并不断完善。

3. 我长成什么模样？可以用标签来描述，并无限修正。

三

我很多次地说：创业，是注定要失败的。

我曾经写道：

创业者要从原有市场格局分得一杯羹，就像从别人口袋里抢钱，那本身就得是以死相拚的。然而创业者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因为没钱更加没人、因为没人更加没客户……所以创业企业能够指望的，是用“歪瓜劣枣”的团队，去冒险、去冲锋陷阵、去创造奇迹。

我还曾经写过：

在少年的想象中，创业就像后羿射日。眼见10个太阳产生的巨大热量，烤焦了森林、烘干了大地、晒枯了苗木，后羿挺身而出，张弓搭箭，射落了9个太阳，拯救了人类、完美了世界。

但事实上，创业就像拦路抢劫，三两个胆大包天的莽汉，带领几枚愣头青小弟，光天花日之下站在大街上，念诵着“活着就要改变世界”的咒语，幻想着改变原有的利益链条与利益平衡。

就像说，腾讯是一条大河、阿里是一条大江，滚滚流水东逝而去，形成了自己的生态，巩固着自己的水土。你却想挖一条新的江河，把腾讯、阿里体系的水引流到自己的系统中。

很显然，这种以小搏大的蚍蜉撼树式行为，是不可能改变原有市场格局的。三岁娃娃跟一个壮汉打架，永远没有取胜的可能。

即使你发现一块细分市场，“大个子”不愿正眼瞧它，那么要么你看走眼了，要么你陷入红海战争。千团大战、打车大战、外卖大战……无数鲜活的生命命丧黄泉，仿佛就在昨天。

你可能要问：既然必败，何必创业？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它就像说：既然必死，何必活着？

——没错，对于真正的创业者来说，创业就是活着，不创业、毋宁死。

现实十分残酷：创业公司平均寿命小于2年，90%的公司活不过3年，而活过3年的公司90%会在5年内死掉。

所以创业的第一关，不是发财、不是成长，而是更加严峻的挑战：与死亡搏斗。

你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更接近死亡，创业者也不例外。但创业者说：不知死，何以生？创业者所追求的，只不过是：在走向死亡的路途中，更加波澜壮阔！

四

梁宁在她的《增长思维》中，引用诸葛亮的话：“善败者不亡。”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我悚然一惊：作为“常败将军”，诸葛亮用生命道出了失败的真谛。

当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40多岁还在到处流蹿的刘备，找到年近而立仍一名不文、终日“躬耕陇亩”的诸葛亮，他是用“三顾茅庐”来考验主公的诚意吗？非也，他是在恐惧失败。那个时候，他不能用“胜败乃兵家常事”来宽慰自己，因为他知道必败。

后来，诸葛亮假借“刘皇叔”的仁德之名，诈得荆州、骗得益州，为西蜀立国奠定了根基。他成功了么？短期来说，是的。

但是，诸葛亮聪明过人的并非军事才能，而是他深深懂得：他的目标不是成功，而是“不亡”。

诸葛亮发动的每一次战争，所谓的“六出祁山”等等，无一不是以卵击石，倾全国之力不足曹魏的九牛一毛，诸葛亮岂不知必败无疑？但是他必须战斗，他需要“善败”。

高手过招就在这里：诸葛亮的战略，司马懿洞若观火。你一心求败，司马懿偏偏不给你败的机会，根本不“跟你玩儿”。

司马懿“耗死”诸葛亮之后，姜维求胜心切，忘记了“善败者不亡”的“诸葛训”，才终于导致了蜀国的灭亡。

五

梁宁自问自答：“什么叫善败？就是懂得如何处理失败。”

不好意思，我觉得这个说法未能深刻理解“善败者不亡”的真正含义。

没错，普通人恐惧失败，终日躲在舒适区不肯出来。我曾写过：“大多数人只是活着，奢侈地承天之赐，成功或者失败都与他们无缘。”

但创业者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与失败相伴相生的。我就曾经骄傲地宣称：

“我是个失败者。……失败未必不是一种荣耀。在这个意义上，我是骄傲的，也是清高的，因为我追求、我失败。”

因此，我在梁宁的课程中留言：

失敗是必然的，對創業者尤其如此。因為你不斷挑戰更高目標，最後一定是達不到目標。

所以向失敗學習，並不是避免失敗，因為它無可避免；善敗的意思是從失敗中看到機遇、從機遇中發現路徑，然後在更大的格局中挑戰失敗。

我想，至少网约车鼻祖、易到创始人周航是理解我的。他在《重新理解创业》中这样写道：

失败就是一种必然的宿命。当你知道失败是创业的宿命的时候，就会全然地接受失败，才会有一个要从失败中去学习的心态。你可以成功地攀上一个高峰，让所有人为你欢呼；你也可以就此谢幕，自此离场——但如果你想不断攀登更高的山峰，跨过人生的极限，从终极意义上讲，你的宿命就是失败。

(所以)学习失败的真正意义在于，我们可以坦然面对失败、接受失败、解决失败、放下失败，而不是避免失败，因为任何人都避免不了。失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拒绝失败，就是拒绝生命本身。

生命的常态是死亡，所谓的生不过是瞬间。……失败是一种常态，没有企业可以常命百岁，企业的终极宿命跟人的生命一样，会经历出生、成长、青壮年的强壮、中年的瓶颈、衰老直至死亡。

六

2018年4月初，北京。

经纬创投合伙人肖敏建议我：认个怂，砍掉它。

知名“资深互联网旁观者”keso对我说：半死不活，不如死去。

我听从了两位朋友的意见。——当你去向朋友请教，基本都是你心中已有决定，只差最后“一哆嗦”了。

于是，我踏上了“失败之路”：大幅度缩减公司规模。

一年半之后的今天回顾，我的“失败抉择”，成功了。在人人瑟瑟发抖的凛冽寒冬，我至少得以“苟延残喘”。

在作出决定之前，我也曾对朋友说过：断臂求生，何其痛哉！它或许是找死：巨痛而死，流血而死，羞愧而死，被唾沫淹死，让“一万只脚”踩死……死法万万千，结局都一样。

但彼时的我，“怒从心头起，勇向胆边生”，敢于重重重担一肩挑。陈胜起事时，说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我就是那般视死如归的心情。

梁宁不止一次对我说：“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

我觉得不是。在2008年金融危机时，一朋友的公司经历了严峻考验。他裁员三分之二、退掉办公室在茶馆办公，法院传票摞起来有一尺厚，很多标的只有几万元，可是他拿不出。然而他终究活了下来。市场上尸横遍野之后，他如今成为行业龙头。——这样的勇气与毅力，我只能望而膜拜。

我只是明白：既然创业是注定要失败的，既然失败是生命的一部分，我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害怕失败，就是害怕活着。如果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么！

梁宁说：不愿意面对“失败”，不去着手设计撤退的方案，既打不赢、又没机会，却苦苦支撑着消耗所有人的生命，那不是勇敢，那是不负责任。

承认失败，“认个怂”，我没有心理障碍。我说过的，“失败未必不是一种荣耀。”

所以我，“不亡”。

七

什么是真正的失败？

不是事情没有做成，也不是目标没有达到。也不是创业尚未成功。

如果你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你终究能够学会走路；如果你是一个以创业为生的家伙，你终究能够穿越“死亡谷”。这一点毫无疑问，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非身体残疾，任何人都能学会走路；除非内心“残疾”，任何创业者都能学会创业。

只有一种人学不会走路，那就是摔倒之后不肯爬起来；只有一种创业者学不会创业，那就是失败之后“沉醉”于失败。

所以在我看来，创业失败并不可怕，爬起来，摸摸伤口，继续向前。

曾经有人问我：“如果你的公司死了，你怎么办？”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的公司决不会死，只要我还活着。”

所以真正的失败，不是做人失败、不是工作失败、不是事业失败，也不是创业失败。真正的失败，是心灵失败。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忘记初心、失去斗志，才会让人生不如死，才会迎来真正的失败。

我有时会想：如果我生在中世纪，遥望千年黑暗、身陷黑死病的威胁，我会怎么办？如果我生在纳粹德国，不得不披战袍、杀英杰，我会怎么办？

我的答案是：我还是我，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Making World with Wisdom.，是我写给公司的slogan，也是我最真切的心声。

“当你的事业化为烟雾，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不知道什么叫放弃！”

八

说实在的，断臂求生，真的很痛。

在你亲历之前，你不知道它有多痛；在你亲历之后，你会忘记它有多痛。只有你身临其境、身处其中，你才能理解什么是撕心裂肺、什么是坐卧不宁。

有这么一个故事：

27岁的拉斯顿，只身来到布鲁庄峡谷攀岩。出发前，他留下了手机，也没有将去向告诉任何人。

攀上一块大岩石时，岩石突然松动了。拉斯顿的手顿时失去了抓攀点，惯性将他甩到岩壁上。就在这一瞬间，大岩石向他滚来，压住了他的右臂。然后，嘎然而止、一片静寂。

一开始，拉斯顿并没有感到剧痛，但巨大的恐惧恶魔般袭来。他意识到，岩石如此巨大，自己决不可能把手臂弄出来。他拼命用身体顶撞大岩石，它纹丝不动，却将自己搞得精疲力尽，没有丝毫的作用。

就这样，拉斯顿被困整整5天，仅靠身上的少许食物和水勉强维持生命。

第6天，食物和水都已耗完。拉斯顿看着那块巨石，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切断自己的胳膊。

然后，他用自己的身体做杠杆，使劲往下拧胳膊。终于，他听到“啪”的一声，就像一声枪响。拉斯顿知道他的骨头断了，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钻心的痛。

接着，拉斯顿小心翼翼地切臂肉。他先拽下水囊上的绳子牢牢扎住血管，然后迅速把血管切断，再切断大动脉。那一瞬间，拉斯顿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活生生地按进了炽热的岩浆之中。

这时候，拉斯顿顾不上剧痛，他想痛快地狂笑！那是获得自由之后的美好体验。

拉斯顿靠着坚强的意志，一步一步地往外走。鲜血顺着双腿往下流，湿透了他的鞋子。终于，他碰见了徒步旅行者，他获救了。

拉斯顿后来说：“我必须下定决心、勇往直前，虽然我不知未来还会发生什么。在关键时刻战胜恐惧、断然采取行动，我才能重获生命。”

所以，断臂求生之后，活着、“不亡”，才是一切的一切。

九

今年，我给公司确定的“年号”叫做：复兴，Renascense。

你可能知道，复兴之路，漫长而多艰。

但我想套用马斯克的话，作为本文的结尾：

“你为什么不失败？”

“我不知道什么叫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