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无误”(Biblical Inerrancy)是基督新教的重要概念,指的是圣经原文(原始手稿)完全无误,没有任何错误或矛盾。圣经是由神所启示的,而神是全知全能的,因此他的启示必定是真实和无误的。
一、圣经文本确有错误
只要读经足够细致,就一定会发现圣经文本存在一些明显的文字错误。
最常见的是不同章节的同一数字不一致。
撒母耳记下 8:4:“擒拿了他的马兵一千七百,步兵二万。”
历代志上 18:4:“夺了他的战车一千,马兵七千,步兵二万。”
这两处经文记载大卫从亚兰夺取战车和马兵的数量存在明显差异,可能是由于抄写过程中的数字错误导致的。有趣的是,圣经抄写者可能明知有错,但只要不影响内容、并且没有更可靠的抄本,也会忠实地错抄下去。
列王记下 24:8:“约雅斤登基的时候,年十八岁,在耶路撒冷作王三个月。”
历代志下 36:9:“约雅斤登基的时候年八岁,在耶路撒冷作王三个月零十天。”
这两个经文记载的约雅斤登基年龄明显不同,一般也认为是抄写过程中数字写错了。
圣经中还可以找到一些数据前后不一的情况,可能是抄写和传递错误,但也可能不是错误,只是统计口径的差异,如不同年龄段的统计、统计全部人口和仅计算男丁的差异等。另外,圣经中的数字有时是象征性的,并非严格的数据统计。
圣经不同书卷或章节对同一事件的记载,有时互有差异。
例如,马太福音 1 章与路加福音 3 章都记录了耶稣的家谱,但两者在许多地方存在差异,尤其是在耶稣的祖先名单上。这可能是因为马太和路加选择了不同的家族支系,或者有的名字在传承过程中被遗漏或混淆。
圣经对不同事项的记载,有时出现类似甚至完全相同的文字。
耶利米书 26:1:“犹大王约西亚的儿子约雅敬登基的时候,有这话从耶和华临到耶利米说…”
耶利米书 27:1:“犹大王约西亚的儿子约雅敬登基的时候,有这话从耶和华临到耶利米说…”
两节内容一模一样。27章的情境是在西底家年间,所以可能是抄写或编辑过程中出现的笔误,将西底家的名字误作约雅敬,或者在文本合并时开头的时间标注未更改,造成了时间上的错位。希腊文七十士译本中,耶利米书的内容顺序与希伯来文圣经不同,可能造成约雅敬和西底家之间存在时间混淆。
圣经有些引用(尤其新约引用旧约)指向不准确。
马太福音 27:9-10:“这就应了先知耶利米的话,说:‘他们用那三十块钱,就是被估定之人的价钱,是以色列人中所估定的,买了窑户的一块田;这是照着主所吩咐我的。”
这段话在旧约中更接近于撒迦利亚书 11:12-13 的内容,而不是耶利米书。这可能是马太引用时的笔误,或者他的记忆错误。
圣经文本中存在一些难解之处,也可能也是抄写或翻译错误造成的。
从原始文本到后来的各种抄本,某些经文在不同抄本中有所不同,尤其在希伯来文旧约和希腊文新约的早期抄本中比较常见。例如,使徒行传在古文献中有不同的版本,对保罗的传记记载存在细微的差异。
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时,神行神迹将红海分开。“红海”一词,希伯来原文是“סוּף”(Suph),意思不太明确。传统一般译为“红海”,但有可能其实芦苇海(Reed Sea),因为古代抄写员抄错,或者将希伯来文译成希腊文或拉丁文时将“סוּף”误译为“红海”而非“芦苇海”。
以赛亚书中的“新天新地”也是一例。以赛亚书 65:17:“看哪,我造新天新地,从前的事不再被记念,也不再追想。”这里是否确为“新天新地”,或是否存在译文误差,一直是存疑的问题。
中文圣经译本在采纳词汇时,也造成了一些文本不准确或理解偏差。
例如,将“Honor”翻译为“孝敬”。圣经中“honor”用于表达对神或人的尊重,例如“Honor your father and mother”(出埃及记20:12, 以弗所书6:2),这里的“honor”指的是尊重和服从。将它译成“孝敬”后,由于“孝敬”带有强烈的文化和伦理含义,尤其是与孝道(对父母的尊敬和照顾)相关联,可能造成圣经教导与传统孝道观念混淆。
“Love”译为“爱”也值得推敲。英文中的“love”包括多种含义,如“agape”(无条件的爱)和“philia”(友爱的爱),而在新约中,“love”指无条件的基督之爱和基督徒之间的爱。将“love”译为“爱”,缺乏对原文中具体含义的准确体现,容易解读为不同的情感或行为。
“顺服”一词可能引发理解偏差,带来不同的感受和解读。新约中“顺服”的希腊文词汇通常是“ὑποτάσσω”(hypotassō),意思是“服从”或“顺从”,它是指尊重和顺应某种安排或秩序,强调的是特定关系中的秩序和责任,并不是盲目的权力服从,也不是压制个人的权利或自由。“ὑποτάσσω”译为“顺服”,在中文中带有强烈的服从或顺从意味,让人联想到家庭和社会结构中的等级和权威,甚至与“三从四德”等古代伦理关联起来。在现代概念中,“尊重”或“相互支持”比“顺服”更能准确还原原文含义。
中文圣经中,“百姓”、“子民”的概念也显得过于传统和中国化。在希伯来文圣经(旧约)中,常用的词是“עָם”(‘am),意思是“人民”或“民族”,以及“גּוֹי”(goy),通常指“国家”或“异邦”;在希腊文圣经(新约)中,对应的词是“λαός”(laos),意思是“人民”或“民众”。中文圣经通常将它们都译为“百姓”或“子民”。而在中文中,“百姓”是一个广义的中性词汇,指一般的人民、普通的民众,而不是特定的属神的群体。“百姓”用于描述以色列人时,无法充分表达原文中那种与神或君主的特殊关系。“子民”强调归属和关系,它暗示一个特殊群体与其领导者(如神)有密切的联系。但“子民”带有强烈的臣属或从属意味,好像帝王的臣民对君主必须绝对忠诚和服从,暗示出高度集中的权力和服从关系。
还有著名的“道”字。在中文圣经中,“道”用来翻译希腊文的 λόγος (logos)。它有有多种含义,包括“话语”、“理性”、“逻辑”等,希腊哲学的 λόγος 被视为宇宙的理性原则,是一切存在和秩序的基础。耶稣基督作为神的 λόγος,既是创造的根源,又是神与人类之间沟通的媒介。在中国文化中,“道”是宇宙的根本法则和本源,是一切存在的起源和运行的规律。将 λόγος 译为“道”,在语言层面是恰当的,但容易带来误解:可能将“道”理解为老子的“道”,忽略了基督教中特有的启示内容。老子的“道”是不可道的“玄而又玄”,而耶稣基督是明明可知可感的,它是神的话语、是神与人之间的中介,体现了神通过耶稣基督与人类的沟通和救赎。
中文圣经还有一些具体词汇译法不够准确,容易招致误解。例如,创世记 1:2:“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渊”在原文是指深渊或水的深处,中文可能误解为黑暗的无形空间。以赛亚书 7:14:“必有童女怀孕生子。” “童女”在希伯来文中是“עַלְמָה”(almah),原词指年轻女子,而非中文中的“童女”,“处女”甚至比“童女”还要准确一些。
二、圣经确实无误
然而,以上所列举的圣经文本的错误、不准确或不恰当,并不意味着圣经有误。这些错误是人的错误,是文本抄写、传递或翻译中的失误或偏差,或是对文本的解读和理解不准确而导致的。圣经无误并不意味着圣经文本的每一个细节都没有任何错误或不一致,而是指核心教义和启示的可靠性和真实性。
圣经的历史背景和文献证据表明,圣经文本问题是由于古代抄写和翻译过程中的自然变异所致。研究古代手稿的变异和差异,识别和纠正抄写错误或文本传递中的问题,以确定最接近原始文本的版本,不仅没有否定圣经无误、不会改变圣经的整体教义,反而可以帮助纠正误差,提供对原始文本的更准确理解。
同时,圣经翻译中可能出现语言和文化障碍,也可能导致一些误解或不一致,对某些经文的解释可能因文化、历史和语言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不同的译本和解释唯有努力应对这些挑战,提供更清晰的理解,这并不意味着圣经的教义本身有误,而是反映了理解和应用的复杂性。
对基督徒来说,圣经无误就是指神在信仰和救恩方面的启示是绝对真实和可靠的。尽管圣经文本在具体的历史、地理或文本细节上可能存在瑕疵,但圣经的核心教义——如对神、耶稣基督的教导以及救恩的道路——是绝对无误的。文本上存在一些不一致或误差,不会影响圣经传递的主要信仰信息和救赎的核心教义,圣经的教义和信仰原则在整体上是正确的。
因此,圣经无误的重点并非文字的准确性,而是关于神的启示和教义的真实性。尽管圣经文本在传递过程中可能出现错误,神的启示和真理始终被保守、被维持。
圣经无误可以从几个方面加以理解:
- 神的启示:圣经无误,因为圣经是神的话语和启示。神是真理的源头,所以他所启示的内容必定是真实的。这意味着,圣经所包含的教义、道德教训和历史事实在其原始形式中都是真实的。
- 原始手稿:圣经无误是指圣经的原始手稿,而不是后来的抄本或译本。虽然抄写中可能出现笔误、翻译时可能理解偏差,但这些并不影响圣经在其原始手稿中无误。
- 文体和意图:圣经无误还因为,圣经的文体、修辞手法和作者的意图很重要。诗歌、寓言和比喻等文体中的表达并不总是字面意义的陈述,但它们所传达的神学真理和教训是无误的。
- 信仰实践:对于基督徒来说,圣经无误不仅是一个理论概念,更是信仰实践的基础,因为圣经的教导是正确而可靠的,应该作为信仰和生活的指南。
总之,圣经无误,本质上不是说圣经作为一本书或一套书,在文字上是没有错误的,而是说神没有错误、神是不可能犯错误的。圣经是神的话语,所以其内容在神的视角下是完全准确的,这意味着圣经的原始手稿中是完全无误的,而不是后来的抄本或翻译版本。
圣经无误与教皇无误(Papal Infallibility)相对。教皇无误是天主教的说法,是指教皇在特定情况下(在定义信仰和道德教义时,且是在教皇的正式声明中),所做的教义声明是不可能错误的。教皇无误强调教会在解释圣经和教义上的权威性,以及教会的连续性和稳定性。它仅在特定情况下有效,即在涉及信仰和道德的基本教义的正式声明中有效。
圣经无误和教皇无误分别强调了不同的权威来源:一个是圣经作为神启示的权威,另一个是教皇作为教会的权威。二者在各自的信仰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关注的焦点和适用的范围不同。
确实,教皇作为人,完全有可能犯错误,即使是在“教皇无误”所指的特定情况下。对新教信徒来说,“教皇无误”违背了耶稣教导的核心:信仰的基础应建立在神的启示之上,而不是对教皇个人权威的依赖。
因此,圣经无误与教皇无误的争论成为基督新教诞生的一个重要背景。教皇无误在中世纪成为了天主教教会的重要信条,体现了教会在解释信仰和道德教义上的权威。但新教特别强调圣经作为信仰和教义的唯一权威和唯一来源,教会和教皇的权威应以圣经为准则。
16世纪,马丁·路德和让·加尔文等人推动了宗教改革运动,作为对天主教会的腐败和滥用权力的回应,而教皇无误的教会权威观在相当程度上导致了教会的堕落和腐败。当然,新教与天主教之间的分歧不仅仅是教皇无误的问题,还包括圣经解释、救赎观念、教会的角色等方面的差异。但圣经无误是基础,新教改革者试图通过重申圣经的权威,重新定义信仰和教会的角色。
三、唯独圣经
宗教改革者倡导回归圣经,主张圣经是信仰和教义的唯一权威,个人可以在圣经的指导下直接与神建立关系。这种“叛逆”观点反对了教会和教皇的绝对权威,也成为新教诞生的重要基础。
这也导致了“五个唯独”作为新教的核心信仰,它也成为新教与天主教的根本区别。
1. 唯独圣经(Sola Scriptura)
唯独圣经主张圣经是信仰和教义的唯一权威来源,所有的教义和实践都必须以圣经为依据。
新教认为,圣经是神启示的唯一记录,任何信仰或实践必须符合圣经的教导。教会的教义和实践不应超越或矛盾于圣经。
天主教则认为,圣经和教会的传统,包括教父的教导和教会的权威,都是信仰的来源。教会传统被视为解释和应用圣经的必要补充。
2. 唯独恩典(Sola Gratia)
唯独恩典主张救赎完全依赖于神的恩典,而非人的功德或行为,人无法通过自身的努力或行为获得救赎。
新教相信,救恩是神的免费恩典,不能通过人的努力或行为获得。救恩完全是神的恩赐,人与神的关系无法通过个人的善行或教会的仪式来改变。
天主教也承认神的恩典,但认为个人的合作和善行在救赎中也有重要作用。天主教强调信仰和行为(包括参与圣礼)共同作用于救恩。
3. 唯独信心(Sola Fide)
唯独信心主张,人只通过对耶稣基督的信心得救,而不是通过行为或个人功德。
新教认为,信心是获得救恩的唯一途径。尽管行为是信仰的体现,但得救是通过对基督的信心而非通过行为。
天主教也认为信心是得救的重要部分,但认为信心和行为是相辅相成的。善行和参与圣礼(如洗礼和圣餐)被认为是实现救恩的途径。
4. 唯独基督(Solus Christus or Solo Christo)
唯独基督主张耶稣基督是唯一的救主,所有救恩和中保的角色都通过他来实现,没有其他中介。
新教认为,耶稣基督是唯一的中保,任何其他的中介(如圣人和玛利亚)不具有赦罪或救恩的能力。
天主教尊重耶稣基督为唯一的救主,但也强调教会的中介作用,包括圣人和玛利亚的代祷。天主教认为,圣人和玛利亚可以在信徒与神之间发挥帮助作用。
5. 唯独神的荣耀(Soli Deo Gloria)
唯独神的荣耀主张,所有的荣耀和崇拜应归给神,而非任何其他实体或个人。所有的信仰和行为都应当以神的荣耀为最终目标,而不是为了个人或教会的荣耀。
新教强调,所有的信仰实践和教会工作都应归荣耀于神,而非任何个人、教会或制度。
天主教也承认唯独神的荣耀,但教会和圣人的角色同样受到尊重。天主教认为教会的荣耀和圣人的代祷最终都归于神。
“五个唯独”(“五唯”)是新教改革中的核心原则,概括了新教对信仰和救恩的核心理解,也反映了新教与天主教在信仰核心和教义上的根本区别。新教强调直接从圣经中获得启示,救恩完全依赖于神的恩典和信心,而天主教则强调教会传统和仪式在信仰和救恩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