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金秋。

在我的母校,该是金桂飘香的季节了吧?那是多么沁人心脾,让“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的莘莘学子,在读书求知的精神享受之余,额外增添许多欣喜与欢乐。

是啊,那时候我是多么少不更事,又是多么让人羡慕啊!因为,青春就像永远也享用不完的财富。

九月伊始,我们前往苏东坡故里眉山,在柳江古镇召开下半年启动会。——嗯,我们的财年从 3 月开始,所以 9 月是下半年的开始。

如今的旅游古镇都不“古”,“长相”都十分神似,正如今天的都市大都一个模样。不过,柳江算是小有特色:除了古树,游客可以任性玩水。

在柳江,我们反思了“Who We Are”这样的核心命题,重温了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并分享了在技术、咨询及人力资源等领域的专业发展与提升,而重点是,我和我们美女 COO 以产品为主线,总结了半年来的工作成绩,提出了下半年的发展目标与路径。

过去半年,不胜骄傲;未来半年,令人向往。——我这样说道。

然而,身体一向刚强如铁的我,却在会议的第二天,出乎意料地生病了。在一个玩水的古镇,我无精打采地望着小伙伴们打水仗,手里的相机也像我一样没精神。在工作场合,我从来连一滴泪都不会掉;这一回,我却当着所有小伙伴,像一滩泥一样稀松。

一连几天,我好像是感冒、好像又不是感冒,我好像是好了、又好像是没好。需要有劲的地方,我没劲儿;能够疼痛的地方,哪都疼。坐着难受,睡着疼醒;好像一直在睡,又好像一直醒着。

身体好的人,病来更加如山倒。所以生病时,我很脆弱,会从骨子里怀疑人生。有道是“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但那样的时候,你不由自主地会觉得“人身难道不是多余,佛法难怪那么难闻”。

于是,我在朋友圈悲哀地说:

我正在越来越成为自己讨厌的人。难怪你们越来越不喜欢我。

感谢病魔的光临,它让我看见了丑陋的自己。我曾经问过,如果你是异性,你会嫁/娶自己吗?当此时,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必然是:Never!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创业以来,我自以为的“创业是修行”,却是渐行渐远,“修”成了让我讨厌的我。

我曾经是多么单纯的人啊。喜欢就喜欢、厌烦就厌烦,爱憎分明,性格鲜明。为什么我变成一个“伪君子”?为了现实的诉求,我会违背心意,我会克制自己,我让自己变得面目模糊、甚至面目可憎。阿谀逢迎不俗吗,委屈求全不痛吗,我居然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是那个温和的放牛娃、爽快的学者,却好像是一个善于算计的精明人?

我喜欢读书,现已沦为买书爱好者。我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今却“普天之下,莫非办公室,拉杆箱就是我的家”。我想好好学摄影,相机却寂寞得直哭。我爱文学,我爱外语,我爱时尚,我爱山爱水……但它们悉数被我冷落。我从一个“任性”的人,变成一个“懂事”的人;我从一个多姿多彩的人,变成一个单调无聊的人;我从一个活生生的有趣之人,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我宣称对自己要求严格,因此推己及人,对朋友、对同事都难免“精心精致的质量追求”,标榜“像素级认真”。其实呢!我不过是个坏脾气的混球。我对自己要求并不严格,常常找个借口就逃避计划、放松进度,拖延症让我“久病成良医”,但若是别人偶一为之,我必定暴跳如雷,难听的话冲口而出。我很多事做不来、做不好、缺点比优点更突出,却内心清高、骨子里看不起人,即使无意也难免语带讥讽或贬低,打击别人而不自觉、让人受伤而不自知,使团队丧失自信、使朋友自惭形秽。最可恨的是,我竟然信从“坏老板才是好老板”、“义不行贾、慈不掌兵”、“要么牛逼、要么滚蛋”等流毒,以坏脾气为严格要求、以情绪失控为真性情,而细节上的苛刻要求,其实或许不过是该死的强迫症而已。

创业当真是压力山大,但这压力无可诉说。于是我有时候便言不由衷、前言不搭后语,这使得说不来假话、掩饰不了表情的我,从一个实话实说的老实人,变成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不诚信之人。我常常代表公司,因而害得公司似乎不诚信。我也曾多次悲凉地自省,并说过“传统IT公司,多半不过是骗子”、“创业者成功之前都像骗子”、“信我,我是奇迹;不信我,我是骗子”等话,但为了化解压力,我终归还是可能忘记“诚实守信的本份人”的价值观,从而让一句谎话变成假戏真唱、使一次困境变成一连串的窘境。难道说,创业修行,当真把我“修”成了一枚骗子?

常常有朋友说我勇敢,我对曰“与其说我勇敢,不如说我坚强”,倒不是我有多坚强,实在是因为我愧不敢当啊。我根本就是个懦夫嘛。当我面对人生挑战时,我的第一选择是逃避、第二选择是拖延,从来不敢直面内心的恐惧,勇敢地将困难挑落马下。甚至于计划好、打算好的事情,事到临头,我也能找个理由“躲开”,并且大言不惭地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脱。

我从小自认并不聪明,但在一些场合,我被人称为“智慧姐姐”,现在想来,这个称呼竟然是一种反讽啊。即使我有一点阅历带来的小见地,那也决称不上智慧;何况,卖弄智慧,就和炫耀财富一样,不仅是极大的浅薄,本身更是极大的愚蠢啊。其结果,和我初识、或尚未见面的朋友,往往对我印象挺好,而熟识的朋友,则越熟悉、越了解,越是讨厌我的个性。如果再加上不饶人、爱讲话的破嘴,这份厌恶之情还要变本加厉吧!

我不是不懂得“爱己才能爱人”的道理,也一度自我意淫地认为,“我越来越爱自己了,爱自己的智慧和气质、爱自己能够帮助别人的成就感。”然而,一个“忙”得抽不出时间去健身、去逛街、去美容、去做头发的人,一个懒得不肯好好吃饭、美美地打扮自己的人,一个私人事务总拖着不去处理、生病都不乐意去医院的人,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个爱自己的人啊!能用“我不是不会,只是太忙顾不上”来开脱吗,能用“这些是生活琐事无碍大局”来辩解吗?显然不能!对自己都能苟且的人,如何能够对人宽厚大度、如何能够以优雅的姿态面对自己的“小宇宙”!

……这样一个人,是我吗?如果这人是我,我怎能喜欢这样的我?!

所以我要感谢这场病,它像一面魔镜,照见了我的“七宗罪”。从此,我要做一个让自己喜欢的人!

做自己喜欢的人,它难吗?难,因为积习难改;也不难,因为“人人有佛性”。

做自己喜欢的人,那就是:如果我是一只喵星人,那就不要自己假装是狮子。哪怕是照镜子、看倒影。

做自己喜欢的人,那就是:如果我是一头狮子,那就没有必要怒吼。平静的、疲惫的、萌态可掬的狮子,更真实、更可爱。

做自己喜欢的人,那就是:如果我是一枝桂花,那就自然地散发本来的芬芳。成为一杯桂花酒,又何尝不是佳酿。

做自己喜欢的人,那就是:既然我是陈书悦,那就做一个读书快乐、书写喜悦的人。爱己,然后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