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刘韧在我这里留言鼓励我说:

以你的才华,足可以笑傲江湖。只要主动一点,再主动一点就行。

我不想虚伪地谦虚,我并不是头一次听到类似的说法。然而事实却是,我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成绩。刘韧也曾对我说过一句俗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同样把它当作对我的评价。

德鲁克在《卓有成效的管理者》中说道:

才华本身并不是成果。一个人的才华,只有通过有条理、有系统的工作,才能产生效益。

这是地道的真知灼见。事实上,才华不仅不是成果,它甚至可能产生负面影响。由于各种原因,才华横溢往往几乎与怀才不遇划等号。德鲁克的解释是,才华是重要的资源,但资源本身有局限性,只有通过卓有成效的工作才能把资源转化为成果。

前些天 Keso 讨论天才与勤奋,引发一场讨论的热潮。他说,李白是天才诗人、杜甫是勤奋诗人;Google 天才,而 Yahoo! 勤奋。我不大同意他的观点。如果说天才的话,我认为李杜都是天才;但如果说勤奋的话,我认为李杜都很勤奋。他们的作品质量,均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们的诗篇数量,不以勤奋为基础是不可能的。类似地,我也想到苏轼,他即便在一个地方呆很短时间也会留下著名的诗词,这不是仅靠才华就做得到的。

所以我同意老华的观点,世界不是由天才创造的。说得更彻底些,我压根儿不相信天才。我相信人生而天赋各异,每个人都在某个地方长于他人,如果用而得当,人人都是天才。拿我自己来说,我自诩并非一无是处,要不是前半生大顺之中其实大不顺,人生的境地定然与今天不同,在某个圈子里被某些人视为天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可见,天才天创造,人人是天才–那么世无天才,世界不由天才创造。

上午写了半截出门,现在迷迷糊糊,已经不知所云了,就此打住。作为弥补,贴一篇与李杜相关的旧作放在后面。

 

李白和杜甫的心态

李白与杜甫,一个诗仙,一个诗圣,都用他们的诗吟诵出千古绝唱。但在他们的眼中,世界却是如此不同。读李白,我们不由得豪情万丈、畅快淋漓;读杜甫,我们却看到国破人亡,常常令人忧心如焚。不要说他们生活的时间不同,虽然李白在盛唐而杜甫亲历安史之乱,但他们都是不得志的人,他们都有理由叹息,有权利谴责时运不济的。

不开心的时候,李白喝酒。酒菜上桌,他叹息说:”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酒尚未进肚,他的心情已经开朗起来,高唱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酒过三巡,他更是狂叫”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孤独的时候,李白也喝酒。他一人在月下独酌,竟可以变成三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是歌又是舞的,搞得热热闹闹的。他有这份心境,总能保持乐观向上。

杜甫则不然,他总是忧心忡忡的。骑马郊游,他叹息”不堪人事日萧条”;登高远眺,他说”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登上高楼,他看花也伤心,”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咏怀古迹,他”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一个人晚上呆着,他悲从中来,叹道:”风尘荏苒音书断,关塞萧条行路难!”杜甫最佩服诸葛亮,可是他不咏叹孔明的丰功伟绩,只看到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

杜甫好像眼泪特别多,他容易想家,经常惦记自己的几个弟弟。皓月当空,想起了故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这样的诗句在杜甫简直多得不可胜数。杜甫连高兴的时候都要哭(”初闻涕泪满衣裳”),好容易喝口酒吧,又想家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面对安史之乱这样的人祸,杜甫忧国忧民,内心始终焦虑不安;遇到住房被大风吹垮这样的天灾,他更是把忧愁延伸到广大人民:”安得广厦千万间,俱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杜甫固然关心国家安危和大众疾苦,可是更多时候,他挂念的是家园安宁和儿女情长。他过于多愁善感,他的情绪总是太消沉,岂止不像英雄豪杰之所为,简直不像一个持积极人生态度的普通人。

论人生道路,李白的一生很不顺利。李白出身于流人之后,随父远迁四川,跋山涉水跑到长安寻求机会,经贺知章等人推荐也只谋得翰林供奉的闲职。作御用文人当然不开心(”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虽然也曾写诗吹棒杨贵妃,但天性放荡的他到底还是把她得罪了,连闲职也丢了。后来更倒霉,给李璘当个幕僚倒当出死罪来了,差点性命不保,好容易才改成流放,幸遇大赦才活下来。总算又被后来的皇帝想起来封他个左拾遗,他却已经离开了人世。这样的人生际遇,李白也常叹生不逢时、英雄无用、行路艰难,但总是乐观向上,相信”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杜甫则比李白强得多。他出身于达官人家,成长环境应该强于李白。唐玄宗时,几篇礼赋就帮他混上了京兆兵曹参军的职位。安史之乱固然让人心痛,他从京师跑到皇帝的行在表示忠诚,得到的官职是李白死后才被授予的左拾遗。虽然也曾被贬,杜甫后来还是官至工部员外郞,己侪身高官之列。杜甫身处乱世,爱国忠君,感时伤乱,但更多地,他总是忙不迭地表达自己的抱负,把学问与才华奉献给事君之中。这样的心境之下,总想当宰相的杜甫当然自觉不得志,常年郁郁寡欢的结果,性格也就没法开朗了。

其实李白和杜甫都不是当官的材料,他们擅长的是写诗。李白曾长时间直接接触皇帝,但显然没有得到赏识;杜甫在官位上也不曾有任何建树。可是中国的文人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只能走当官事君的道路。这迫使他们的志向发生扭曲,无志官场的、不会当官的也不得不梦想官位,得着官位还要追求升迁,都以为自己是治国安邦的大材。从这个意义上说,李白和杜甫都够庸俗的了,他们远不如同时代的王维,更不及后来的陶渊明了。